《死后七日》【恨网】

死后七日

恨网

 “为了你死,也不是不好。”


南宫恨,拿出你的全力,别再让我受苦。

 

是谁这么矫情。他想,忍不住皱起眉毛。心口疼痛欲裂,他低头一看,一个穿胸的血洞。

 

是谁有能耐伤妖神将至此。有什么东西骨骨碌碌滚了出来,摔在地上发出沉重黏腻声。网中人弯腰想要去捡。是他的心脏,已不跳了。是一块石头。

 

我又死了?可还能听见谁的声音,没等他反应过来,脑后传来钝重的一击,视野里鳞次栉比,无一不是猩红的。你不该那么长久的盯着太阳。他对自己说。被烧伤的是盯着太阳的人,太阳永远不自知。只可惜让心脏落在外面,没能留个全尸。他仰面倒下去,经历第无数次死前被放大数倍的感官。脸颊蹭上粗砺的沙,血流过嘴唇时他伸出舌头舔了舔。以往喝人鲜血时只觉得甜,尝到自己的反而觉得腥苦。一个人出现在视野里,可惜他已眼前发黑,意识和脑浆一起流出去,流成一条晶莹发灰的河。

 

好在他还认得他。南宫恨。魔域的乌鸦叫了,好吵,你怎么还不走,怎么还哭了。眼泪不要滴到我身上,怪恶心的。

 

他最后看了一眼南宫恨。听到他发出濒死的狼的呜咽。

 

为了你死,也不是不好。

 

网中人想。接着他睁开眼睛,挣开梦境。这是他第七次梦见千魂台,连他自己都惊讶这份记忆的隽永。

 

你醒了,太阳晒屁股了,我们晨会都开完了。

 

他晓得了,方才觉得吵的并不是魔域的乌鸦,而是公子开明。

 

他是网中人,他从不怕死。死亡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假期,他常常这么对自己说。南宫恨,我想过永恒的假期,你成全我。他也对南宫恨这么说过,他曾经的宿敌,现在被上司用一种怪异的约定带来魔世了。南宫恨成全过他,在千魂台,那个他刚刚梦到过的地方。网中人自己并不太清楚梦境怎么总是格外强调那一世,因为疼?不是吧,哪一次的死亡不疼呢?他的死亡和蜕变都不容易,哪怕可以被世人描述的像吃一块桂花糖糕那么容易,有什么办法,只有他自己明白有多疼。他奢求过永恒的死亡,奢求一种别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达到的东西很可笑。网中人并不觉得可笑,这就像他的上司奢求过的父亲的疼爱,南宫恨奢求的失败一样。他能理解南宫恨最终没有取下他眼球的原因,那对南宫恨来说像摘下两枚杏子一样容易,他就是做不到,网中人也没法怪他懦弱。黑白郎君在世人眼里威名赫赫,在他眼里却只是懦弱与粗莽的集合体,偶尔有优点,网中人不大愿意承认。

 

他坐起来揉揉额角,想把不合时宜的梦揉去,太阳穴闷痛。

 

你愿不愿意为了南宫恨死一次。戮世摩罗问过他这个问题,他含糊其辞,没告诉上司实际上他已经为了南宫恨死过一次了。魔似乎对生死不那么看重,人却不一样,因为他们脆弱而多愁善感,他不想让上司误认为他对南宫恨有什么别的心思。

 

你愿不愿意为了南宫恨再死一次,网中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。起初他觉得不屑,炽阎天都能为了救他说死就死了,他为什么不行。这好像不是一个性质,网中人又说不上哪里奇怪,他奇怪的感到难以启齿,不想承认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。“为了你死,也不是不好。”那的确是他说的,虽然网中人记性不好,这句话却从来没忘记过。每一世过一次筛,它永远会被留下。

 

我愿意,这有什么。我可以为修罗国度死,当然也可以为南宫恨死,我还给过他我的筋,这有什么。他推开公子开明站起来,脸上黏糊糊的,是他手上的血。

 

网中人想起来,手上是在中原时留下的伤口。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愈合,他啧了声,潦草的用丝把它们重新裹起来,记忆才慢慢一帧帧掠过他的脑子。应龙师,戮世摩罗和南宫恨的交易,魔世。

 

南宫恨来魔世了?他问公子开明。策君已经要闲的吃草,闻言嗯了一声,说你现在出去,他可能就坐在帝尊的座位上。

 

他看网中人的眼神有些怪异,带着点心照不宣的什么,像在看一个谎言被揭穿的人。

 

看我做什么。网中人披上袍子,直到刚才他还只穿着里衣头发散乱,的确不成体统。

 

你。公子开明蹦出一个字。网中人不在必要的时候不想听公子开明说多的话。

 

妖神将,从我进来开始,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叫南宫恨。

 

噢,那都怪千魂台,是千魂台的错,魔域的错。说出来有什么用,公子开明又不懂。他恍然间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奇异感觉,也许是对别人不懂得南宫恨和他之间关系的轻蔑。

 

他走出去,竟然真的像公子开明说的那样,像他在第十九世看到过的那样。南宫恨大喇喇的,坐在鬼祭贪魔殿那张不柔软的椅子上。网中人揉了揉眼睛,睫毛拂过自己的手指,才确认这是真的。

 

他怎么在这儿,他现在不是应该让应龙师吃一记一气化九百吗,他怎么在这儿。网中人拢紧松松垮垮的外袍,蜘蛛最柔软的腹部被他藏在里面,连同那颗突然猛烈蹦跳的心脏一起。它不再是块冷硬石头。

 

他真的是只为了打应龙师吗。网中人想起来南宫恨说过,魔世最后的最后,就该轮到修罗帝国。他能为了修罗国度死,也能为了南宫恨死。他把两者放在天平两端权衡,国家曾经重于南宫恨,他为了国家可以向他低头。现在呢?他依旧选择国家吗。网中人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明大义了,你不该只是一个狡黠的,自私的坏蛋吗。

 

网中人走到王座旁,鞋跟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。公子开明没有跟过来,他还有点眼力见。他走向南宫恨,这是属于他们俩的时候,其他人不该来打扰。

 

你。他怕自己说出和第十九世同样的话,那就太无趣了。

 

你来这里干什么,打败应龙师了?

 

他不想对南宫恨这么熟稔,毕竟前不久他还说他是忝颜无耻之辈,他记仇。可惜装出来的生疏太虚伪。

 

我梦见千魂台了。南宫恨坐在王座上,睁开眼睛。

 

我听见你对我说,别让我受苦,别让我疼。

 

网突然觉得讽刺。梦见又能怎么样,凡人尚且变化无常,遑论魔。难道他指望自己仍像当时那样痴傻,还能二话不说为了南宫恨让出一条命来吗。死早已变得不再是假期了,他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的为谁舍命,他有担子要背,有人去恨。

 

至于有没有人爱,网中人不知道。爱无法反哺他。生死太疲劳,他不敢乱下定论,哪怕爱的人近在眼前,他却宁愿那是镜花水月,见不着为好。真见着了,哪次不是闹得个两心皆震的下场。

 

他上前一步,南宫恨攥住他,指腹像要嵌入网的手腕里。网的红头发在魔世蓝月下熠熠生辉,南宫恨还没习惯他这幅样子,觉得晃眼,惊艳的晃眼,像一轮太阳。

 

我梦见你为了我死,已经连续七天了。南宫恨说,手没松开。

 

那也就是说,你连续七天,梦到我。

 

网中人吐出这几个字,比他吐丝还要轻巧些。他的手指比魔世莹蓝的月光更凉,像一块捂不热的冷玉。他反握住南宫恨的手,细长的五根手指穿过他的掌心,那些纹路,像一块地图。网中人不信命这东西,错综的掌纹不能决定他的命。南宫恨的手心是烫的,人类想必都是这样,从他握住他手的第一天起,那儿就是烫的。

 

他的手短暂的,瞬息即逝的和南宫恨的十指交扣。这是计划外的,他没想这么做,没控制住。

 

千魂台。网中人支离的又吐出几个字。他刚刚从这场梦醒来。也许那一次盛大的疼痛和生离死别,比现在他们两人安然无恙的面对面来的更热切。只是他表现的太凄绝,他仍记得魂魄的哀嚎像一只啼血的杜鹃。如果有下一次,他会举重若轻的为南宫恨死。

 

只是现在不能。

 

他将扣着的手松开,掌心恋恋不舍的残余着南宫恨的温度,人类的温度。令人眷恋,令人怠惰。他不能。

 

网中人盯着南宫恨的眼睛,竭力装出前所未有的真诚。

 

你在说什么疯话,那是哪里?跟我有关系吗。

 

Fin.

 

26 Aug 2019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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